阳光懒懒散散地落下来,轻柔地打在身上,却有着细微的火辣辣的痛感。那边的花儿蜷缩起来,好像恨不得缩进地里似的。我拎了一桶水,想给它们一个清凉的沐浴,解救它们于水深火热。
“灵儿,你在干嘛?”一声怒喝犹如惊雷,诈响在我耳畔。我心头一颤,手松开了,桶敲在地上,水花溅出来,撒在我胜雪的白衣上。“去,给我练剑去!”“是。”她背对着我,微风掠过她的面颊,摇动着她的发绺。我提起剑,走开。“记住,杀手必须无情,否则只能成刀下鬼。”
其实,她的声音很好听,淡淡的,像泉水击打在石头上的质感,清脆而又带着丝丝凉意,又犹如阳光般单薄。我曾经想,如果她开口唱歌,千万歌女定会无比嫉妒,如果她穿着像一个寻常女子一般,纵然不施粉黛,也胜得过世间万千女子。可是,她总是压低声音,粗着嗓子对我说话,每天都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头发束起,盘在脑后。她说,只有抛开一切,让自己无懈可击,才能百战百胜。
说实话,我并不想做杀手。我从小便和她住在这座山上。山上有许多树,许多花,许多动物,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其他人。她告诉我,她是我师父。于是我从小便跟着她学武。她说,每一招一式,不图好看,只求能快速置人于死地。她要我穿跟她一样的夜行衣,束发。我说不要。她说,只有这样才能更便捷地出手,才能加大胜利的筹码。我低下头,笑了。我的笑像梅花般孤傲,却突然色变,三枚银针贴着她的耳际向前飞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平静下来,笑了。她的笑容,犹如淡淡的月光,清新而又明丽。她知道针上有剧毒,被刺,一个时辰之内必死无疑。我敢冲她出手,除非有十成的把握。我低声说:“灵儿不穿夜行衣,不束发,依旧可以做到很好。”“任何时候都做到没有漏洞才会更好一些。”她的声音柔下来。“可是我更喜欢随心所欲一些,呵呵。”我的发绺轻轻击打着面颊,像个可爱的小孩子,脸上柔柔的痒痒的感觉。她依了我。于是,我凌乱的长发天天散落在白色的长裙上。
这座山,我只走下过一次。那次是她带我去完成一次使命。
当她把剑送到他颈上的时候。他说,听我说完最后几句话。她没有动,默许。“我知道是谁找的你,但我并不恨他,因为我为他感到可悲,他以为无情,便可赢天下,更为你感到可笑,你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永远体会不到快乐,哈哈……”她身体一颤,手上用劲,他便倒在了血泊中。我走到他们身边,凝视着他微微扭曲的面孔,不小心裙摆扫到了他的身体,我的白衣染上点点血迹,宛如一朵盛开的梅花。梅花。我极爱梅花,它总是寂静地盛开在白雪皑皑的季节,没有绿草,没有群芳,只有它自己的娇嫩欲滴,世间只有它的美丽在弥漫,但我只想问问它,会不会觉得孤独。
回来之后,我便夜夜做噩梦,梦里总是一片黑暗,却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惨淡的月光像零星的碎玻璃,我孤零零地站在杂草丛生的大地上,周围没有一点人的影踪,那是一个没有人的世界,凌冽的风呼啸着包围我,恐
惧一阵阵地袭来,仿佛海中的波浪,最终犹如洪水泛滥,将我淹没,竭力的呼喊却无人回应,歇斯底里的绝望在心头叫嚣。
醒来之后,枕边总是湿了一片,我睁着眼睛,怕像踏入泥沼般再次陷入梦境。怕,真的怕。只因在那个没有人的世界,恐惧会如同空气包裹着我。
我对她说:“我不想做杀手,那次下山,我看到了外面的繁华,看到他们的热闹,我想离开这里,这里,每天都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我不想被孤独的气息包围。““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我的脸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纵然一世孤独,只能与自己为伴,放下世间繁华,避开喧嚣,将自己打入沉寂,锁入心灵的城堡,以为自己可以无坚不摧,你也在所不惜,但,我们已经败了,不是吗?再高的武艺也只是别人的工具,你说为了取得胜利,不能对万物动一丝情,但其实呢,无情也并不代表着胜利,即使胜利了,也体会不到快乐的感觉!我已执意要离开,这样的生活我真的不想再过了!”我的声调高起来,回响在山谷中,惊飞了一群鸟,泪花跳出眼眶,砸起一阵灰尘,盖住了它,泪水便销声匿迹。她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好,你走吧。”我说:“那你呢?”“我?习惯了一个人,呵呵,我不走了。”她干笑着。她的眼睛一片迷离,我看不到她的心底,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于是,我一个人离开。
走到半山腰,我突然折回来,说:“一起走吧,你会习惯盛世的繁华,而且我知道,一个人,是深不见底的寂寞。”她不再坚守,答应了。
我们一同下山,阳光如逝去的流年,细细地铺了一地斑驳。我回头望了望这座山,觉得它就像一座城,锁住了我跟她曾经的那段孤寂,锁住里面的孤寂,隔开外面的喧嚣,似乎坚不可摧。
我默默念道:永别了,孤独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