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记院落丁香深
我曾养过一棵丁香。
说起来,倒是奇妙的记忆。外婆的果园只是买下一个山坳,再往上便是荒山一片。那年我和奶奶却往大山深处去,费力地钻过那个铁丝门后,便看到一株烂漫开着的丁香。奶奶说是要为我折一枝,却只是刚刚伸手一拽,丁香却整个被拔了出来,连带着一小块,在炙热的阳光下瘦弱单薄的样子。奶奶说是根未有扎深的缘故,便带着这棵树回了家。
我将它栽在院子里,每天数着开的花数,还煞有介事地写着观察记录。丁香的味道是我极为喜欢的,清芬而不浓郁,却足以将花香散漫院子,边边角角都浮动着微微的香气。它那小小的花瓣精巧柔弱,纷纷向外散拢着,中间缀着一点细小的花蕊。大概是它的瘦小使它开花并不多,却有着或浅紫或纯白多样的颜色。我那时很执著地相信,我的丁香是全世界读一无二的。我在秋天捡它落下的花,倒没有颦儿那样高雅,只是孩子气地捣碎花瓣。只用一根棍子在没用的小杯子里轻轻地捣碎,捣成杂色的花泥——这也是看玉兔捣药看多了的缘故。闲下来的时候,我又会摸着它翠绿的小叶子,和它不住地说着话。那时的我依然相信这世界所有生命的语言是相通相知的。格格和丁香树,是我童年最好的玩伴。
然而后来举家迁到了锦州,格格死在了故里,我虽带着丁香前往,却只能让别人代为照看。自那时起,它却几年几年的不开花,只结着大片大片的绿叶子,那些由新绿到墨绿的时间,我总感觉它在怪我。而我起初只是偶尔胆怯地为它浇浇水,到后来便不敢看它——不敢看它那大片大片的叶子,不敢看它愈发矮小下去的躯干。不敢看它被虫蛀的洞,在风里好像是流泪的人。到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它被砍断,只剩下细长瘦弱的一小截勉强露在花坛里。我那时询问一旁的母亲:“妈,怎么树被砍断了呢?”母亲说:“为了让它来年开得更好,它好多年都没开花了。”我也便相信了,却在期许中重重地落空:它终究没能再与我一树繁花。我又急急地去问母亲,母亲却淡淡地说:“不开花,还占地方,人家便砍了呗。”
母亲并不知道,我那时不想要这样的答复,却也难过于心下的种种苦闷无人可诉。只是仿若失去了我的格格那般悲伤,它曾与格格在年少时同我作伴,却也与格格一同再在我的成长中一一消却,在逝去了的光阴里褪了色。我再不可以骄傲地仰起头对着旁人说:“这是我的花,这是我送给你们的花香。”再没有一丛温柔属于我,再没有一缕花香是赠与我的。我记得我的花,记得我的丁香开花时羞涩温婉,精灵似的动人,然而这一切却只如那向前奔去的时光,再无可见。我只能将我的丁香抛进记忆的谷底,再怀着深深的思念随时光一并向前。
父亲从卧室里喊:“你看看电视,这里说经常对植物说话有助于植物生长呢。”我从饭碗里抬起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我的不再开花的丁香,是不是因为我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