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留生命

那一年，他六岁。

他从小学校门蹦跳着出来，瑟瑟的秋风中，母亲疲惫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他看到了，母亲脸上未风干的泪痕。

牵着他小小的手一路向家走去，母亲一路沉默，他也安静地沉默。

回到家，母亲抱紧他，哭诉，好孩子，若有一天，妈妈永远离开了你，宝儿要乖乖的，乖乖的，知道吗？

他睁着大眼睛很疑惑地看着母亲，小声地问，妈妈你要走去哪？妈妈……你不要我了吗？母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怎样告诉他，母亲得了绝症啊！

他伸出两只小胳膊，搂着母亲的脖子，他没有哭，爸爸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他只是用请求的语调说，妈妈，你为什么哭了？你为什么要走呢？宝儿还没长大呢，妈妈说过要看着宝儿长大的呀，妈妈你等宝儿长大好吗？

母亲的泪流得更欢了，她哽咽着，好，妈妈不走，妈妈等宝儿长大。

她在心里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与死神搏一把。

终于，他跨进了初中的校门。

每次放假，他都会陪着母亲去公园散步。走过清淌的山瀑，走过繁花争妍的花街，走过落叶松积的小树林，走过夕阳辉照的吊桥。年复一年，母亲竟然抗过医生那个一年命终的定言，奇迹般又活了六年。

夕阳的余辉照在母亲太早过苍老的脸上，她紧握儿子的手，颤颤地说，妈妈真的快要走了，宝儿长大了，是小少年了，妈妈可以放心离开了。

他抬头看母亲凄苦的脸，语气中仍带恳求，妈妈，宝儿还没上高中呢，妈妈，宝儿想上市重点，这也是您的期望啊！可要是没有妈妈的督促，我怎么考得上呢？

母亲的泪又下来了，在夕阳中那么凄美，她说，好……妈妈再等宝儿考上高中，考上市重点，妈妈再走，宝儿，妈妈其实坚持的很累了，要是失言先走了，宝儿别怪妈妈啊。

他紧皱着眉，使劲搂着妈妈的腰，心痛得不能呼吸，但是，他依然没有哭。

这一年，他十六岁。

如愿以尝地考上了市重点高中，拿到通知书时他舒怀一笑。

母亲在客厅里接到他的电话，听后流下了激动的泪花，话筒一松，她倒在了地板上。

他赶回家的时侯，母亲已不在家，看着空荡的家，他抓紧门框，紧咬着唇，想大声把心里的苦哭出来，却不敢。怕这滴泪落下，让母亲知道了，她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在病房外，医生说，她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这次……恐怕真的无力挽回了，准备准备后事吧。

他什么也不说，静静地走进去，静静地坐下来看着母亲，伸手为她抚过一缕半白的发。母亲睁眼看着他，忍住心中的酸楚对他笑着，好孩子，你终于如愿考上了，妈妈也终于放下心了，这次……妈真的……真的要走了，我可怜的孩子，妈有多舍不得你啊知道吗？

他紧紧点头，握紧母亲的手，心扎一般地疼。他弯下腰，附在母亲耳边轻轻地说，妈，你看，儿子还没长大呢，还没成年呢，往后要是自己找不到好的媳妇儿怎么办，那儿子就失去一辈子的幸福了。妈你还没当过奶奶呢，妈你舍得走吗？求您走完一个完整的人生好吗？

他的声音哽咽了，眼角也湿润了，但他没有让泪水掉下来。

却在心里流了千百回。

妈，求求您，求求您，不要走，不要走好吗？他把无亲的手握得更紧。

母亲的泪无声地划落，她流着泪再次点头，妈尽力，妈也不想走，不想走啊！

从此以后，母亲就躺在床上度过了一日又一日，儿子天天会打电话回家，鼓励她坚持生命，她为儿子这份真切的孝心深深感动。

生命是脆弱的，生命也是顽强的。

当你极力坚持生命时，它能超脱病魔的束缚。

现在，他二十一岁，大二。却早早地结婚了，只为了让母亲早日看到他成家。

女孩也上大学，她长他一岁，为他坚强如铁的意志深深感动，感怀他深似海的孝心，她愿陪他一起走这段心酸而又伟岸的人生路。

女孩是母亲看过的，她很喜欢，这样一个美丽善良、尊老爱幼的好女孩，她相信自己没看错。

这个时候，在床上躺了五年的她，已经骨瘦如柴，起齿难言了，看着这对新人站在她面前，幸福地向她微笑。她激动地老泪淌过眼纹，想抬手都没有了力气。

儿子跪下来，双手扶起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他说，妈，您看到了吗？儿子为您娶回儿媳了，妈，您开心吗？

她用力的眨眨眼，表示赞同。

又一行泪涌出眼眶。

儿子抚着她的脸庞，深深地皱纹如刀割般，包骨的皮干皱蜡黄，已经银白的发也掉得所剩无几，眼睛深深地凹进去了，干巴的嘴不住地颤抖，呼吸极是困难，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年纪不过四十几的女人，却像位年近七旬的老人。

他把耳朵凑过去，轻轻地说，妈，您想说什么，儿子听着呢。

顿时，房间里悄静无声，安静得仿佛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刚结婚的妻子也轻轻朝母亲跪下，泪，顺流过脸颊。

母亲努力了很久，抓紧他的手颤抖地说，儿啊，妈……真的……真的要走了，下辈子……妈陪你到老……

他紧紧点头，大声说，是的，下辈子，下下辈子，您都是我的母亲，可是妈啊，儿不要你走啊……

母亲艰难地摇摇头，眼神告诉他，妈真的不行了，妈真的要走了。

双目闭上的时候，最后一滴泪弥留眼眶，不愿落下。

是啊，她有太多牵挂，太多不舍，但是现在，她可以安息了。

儿子凝望着她，看她的头轻倒向一边，两行泪奔涌而出，十五年前，从知道母亲病危开始一直未曾流过泪的铁铮男子汉，在这一刻，把所有的悲痛化作泪水打湿了床单。

妈！他嘶声呼喊。

把头倚在她胸前，哭诉着，妈，您不是答应过儿子，要等你孙子叫你奶奶的吗？妈，你不要走啊！妈……

挽留不住你的生命，我多想用自己换给你生命。

医生静静地说，她多活了十五年，是儿子用爱挽留了母亲的生命，一次一次地给了她与死神相搏的勇气，他用孝心牵绊了母亲，这是一种精神支柱，也是挑战命运的成功，是生命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