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进城去了,家门上了锁,孩子们读书去了,淡紫的小花却悄无声息地开在土地上,村子空了,但心却依然开放着思念的花朵,望向山坡的最高处,土地的最深处。――――题记
在哪间屋子里?
我真想摆脱我的心灵
步出到高天之下,
我真想祈祷。
而在所有的星斗中间
总会有一个还存在。
我相信我能确知
哪一个孤独无倚赖
仍然在空中栖迟,
哪一个如一座白的城
尚立在天心光芒的尽处……
――――――――里尔克《悲歌》
回到村子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
村子里很冷清,没有几个人。迎面碰上七十多岁的二奶奶,身体还尚为硬朗,见到我她一愣,稍后便认出我来,用手一下子握住我的手,端详许久才说,长高了也长胖了,这若是在别处我兴许认不出了呢。我说,这您还不是一眼就认出我来了嘛,您身子还很硬朗啊。她呵呵只顾笑,并说,到底还是老了。她在不经意间向我家的大门望了一眼,并没有再说下去,像是想起了许多年以前的故事,也许是想起了我的父母,但她没有说出口,只在眼神里进行了迅速的回顾与记忆,这种记忆的方式让我更加心痛,转而与她握别。在长长的,曲曲折折的村路上,没有人,二奶奶的身影成为我与村子多年以后唯一的相遇。
村子里的每一个拐弯处,都记录着欢笑与悲伤。那一道迎风而立的土墙,那一条已无存水的沟壑,我所到过之处都回归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静与安宁。我在寻找着关于乡邻的面目,也在寻找着一个更加让人心动的问候与声音,然而,在走过了那段跌荡起伏的山路后,在猛然回头的瞬间,泪水哗然而下。果真是一切在悄然老去中消逝吗,否则那鸡狗欢畅的场面如今已轻轻飘散在时间的脚印中,再也无法回归。渴望遇到背筐而面的大叔的身影,渴望遇到大嫂与大娘顶着布巾插腰挺立的姿态。已然春天的村庄,榆钱树上结满了密集的榆树钱,孩童戏闹吃榆钱的场面不复存在,那树浓密地结集着一个时代的果实,结集着一个村子的过去与现在。孩子们已端坐在课堂上,并没有与田野笑闹的兴致了,在穿越一个世纪之后,村子也由于知识的博发而成为记忆的影子。
推开叔家的门,见只有婶在忙着做豆腐,尚且能闻到二十年前的豆花香味。我喊她,她啊了一声,有些惊诧地擦了手把我们让进屋去,她想我一定不会来的,我的出现给了她一些感动的情绪。我忙着找叔,她说他还在街上干活呢。我说家里这么清静,以前可不是这样,你们连鸡也不饲养了,我倒是怀念先前的鸡屎味呢。她身上披着大围裙,嘿嘿笑道,看这孩子,哪有怀念鸡屎味的。这样多干净,多利落。我冲着她不满意地说,干净是干净了,觉着少了很多东西。院子里用水泥盖起来,没有任何杂物,除了几株已移入盘内的庄稼花之外,别没有特别的了。我更加想念起多年以前的土质院落,植满这树那树,这花那花,最能让我不能忘记的是会长花椒虎的花椒树,花椒的香味一直穿透到肠子里,还能让你急于想吃到饺子的欲望,似是别样的煽情。叔急忙赶来时,家中才有了家味。他轻轻地弹了一下我的头皮,像是三十年前的一个清晨,他弹我的头皮所用的力气一样,又轻又热又充满了亲情。我对他说不要太累了,要多休息才是,现在村子人好像少了一样。叔说,如今村子只里能出去的都出去了,只有老人孩子,大多数出去打工的人也将孩子带走了,哪还有几个人。空村,空村,在脑海里寻思这个词的时候,以为曾经距自己是很远的,村子里的人是以土地为生,扔掉了土地,生存的意义呢?村子里是没有几个人,连叔这样勤奋于土地的人也常年在外了,而有谁还能一如既往地坚守。坚守,对于土地来说是艰难的,对于村子来说也是无限困惑。
去往山上,要经过一条柏油马路,如今的柏油路更加油亮宽阔,然而人却越发地稀少起来。并没有三两个媳妇盯着你看,亦不会有四五个大婶冲着你指指点点,走在春天的路上,仿佛一下子凝固在村庄的心里,跑闹的三两岁孩童居然不见踪影。我对叔说,现在的村子总是让我感到清冷了,若是母亲在,绝然不会使我伤感于街头的,难道我果真来得不是时候,一个使人本来就感觉凄冷的节日,如今揭起了更多的感伤?叔说,社会变了,不再是从前。村子沉沉地种在土地上,那一窝温暖,究竟会在哪一缕炊烟里升起啊。
“杏花开了,梨花开了,桃花也开了,”这是女儿课本里的春天。而这里的春天也依如文字一样美丽,透着春天的音韵与灵致。突然一下子心门被打开,脚下的土地松软地呈现在视线里。山坡,水库,果园,未见耕作的人们,却见山上一座座新开的庄园。我说,为何不好好种地,非要去做这等庄园的事情,叔认为我的头脑却是守旧了。我并非承认守旧,只是不再习惯于将金钱的方式搬到朴实的村子,在村子里建筑与村人并不相宜的内容。而,一切却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在继续。此时,里尔克用歌语的形式,悄然而至。
啊如何一切都远远的
长久的离开了我
我相信赐给我光线的
辉煌的星斗,
已经死去了几千年,
我相信在小船
过渡的当中,
我听人说起些可伤怖事情。
在屋里一座钟
敲了……
然而,在我念这首诗的瞬间,在我轻轻回头举首又轻俯视的刹那,我震憾了,在山坡的每一个细小的角落里,有一种花的开放使我彻底融入乡村的怀抱。那是一群紧贴着土地的紫地丁,娇小,美丽,朴实,自然。在所有花色之列它以最动人的形式捅抱着大地,捅抱着幸福的石子,青草,在那群无华的姿态中断然地绽放。一种并不能脱离的依靠与给予让一切轻轻退却,使一切思念舒缓又轻畅地回到乡村的眼睛上。
叔将一小把集约的花朵递到我的手上,还有一丝手掌的余温,淡紫的小花使温暖在转瞬间拂于整个时空。在一片花海上,我与叔快乐地交谈着,在开发区的庄园酒家里,叔讲述了一个又一个关于家的故事。他说,你们就是那一群紫小的地丁花,无论开放在哪里,都一样有家的味道。
哦,那一群紫地丁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