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忆书卷之中初次见到你:瘦削的脸颊,斑白的双鬓。人们皆道你年老时的沧桑,却不知豆蔻年华时的你,该是怎样的娇羞模样?“眼波才动被人猜”,想来应如海棠,一样的绿鬓红颜,一样的神采飞扬。而又有多少人曾偷窥你镜中的容颜,又有多少人为你拈花微笑?
在古老的故事中,你总是依偎着一株海棠,就如那寂寞的深闺女子一样。也许你也会拥着一袭不堪破碎的绮梦,裁制过一幅绿肥红瘦的剪纱。而那暗香的底子似乎总会映出一个对月倩影,清清瘦瘦的,宛如很久以后你瘦如黄花的模样……而此时却值月儿正明,风儿正好,一切你皆不知晓。你还是迈着从容的步履,在众多个花开花落中,寻找你的佳句。所以月儿知道,风儿知晓,在海棠又红的日子,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单位深闺中,女儿心事的屏风上即将缀满你的诗词:“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红绿肥瘦。”
而雨疏风骤,一时花落知多少?想来你也曾着淡黄衫,荡过秋千;想来你也曾月下掏蟋蟀,日前斗草赢;想来曾檐前永雪,被夸咏絮才;想来你也曾踏雪寻梅,被笑痴丫头。而这一切的一切即将成为过去,我知道,在海棠盛开的下一个季节,你的长发将被挽成髻,蒙上红喜帕;你也将披上嫁衣。海棠开了,你一身嫣红地出嫁了,我竟不知,那日最红的是溪亭日暮的红荷,还是你绯红的笑颜?
在以后的日子里,人们恭称你为“赵夫人”,只因为你已微笑着嫁作他人妇。一切都已经结束,一切又已经重新开始。在接下来的日子中,你故事中的海棠开始换成一株重阳的黄花,清清瘦瘦,一如你日益消损的模样。“莫道不消魂,卷帘西风,人比黄花瘦”,相思的诗句,一针一线地绣在你的心事中。而那个远行的男子,他也往往和你一样消瘦。所以,在他归来的日子里,他总会细细地擦干你的泪,然后拉着你一同欣赏他远游携来的金石墨迹。而此时的你总是欣喜若狂,高兴的如同小孩子一样,却全然忘记了你昔日的孤苦模样。接下来的时光里,就是一夜夜的秉烛夜谈,一日日的煮茶论诗,一次次的踏雪寻梅……然后,你便又数着梧桐,静待着下一个重逢日子的来临。可是战火,战火……战火无情地焚毁了一切,不管是你的金石墨迹,还是你心中那颗鲜亮的红豆。
可是,你的故事还在《金石录》里继续着。
当很久之后,有人在临安的偏巷中重新见你,关心地询问:
“海棠依旧?”
“枯了!”
“黄花在否?”
“谢了!”
你平静的回答,任在落日的余晖洒在你满头的银发上。
“那你现在?”
“现在陪我的只有那连梢的豆蔻。当我深夜熬药的时候,我会一颗颗将它们投入我的药壶之中,看它们在沸水之中沉沉浮浮。然后我就会对着残烛,回忆我一生的故事。啊!从哪里开始呢?就从那漂浮的木兰舟开始,‘常日亭溪日迷暮,兴尽晚归舟,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