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
那个女孩儿叫清玉，我一直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所有女孩儿中最漂亮的。她那双打动我心灵的眼睛，又大又圆而且饱含深情，但她脸上拂过的那一丝勉强的笑意，却又显得无助而忧伤。夜里我常常想起她笑着时眼角滑落的泪滴和那些令我伤痛的话语……现在才觉得我原来是那么深深地爱着她，然而又能怎样，一切的一切都已经随风悄然逝去了。
若干个夜晚我都会做同一个梦，看着清玉飘然向我走来，充满忧伤的脸上浮着笑，然后她闭上了满是泪水的双眼，停止呼吸，停止心跳。然后是我无声的痛哭，我拿着那只装着玫瑰花瓣的袋子，慢慢地向着河的中心走去，最后停止呼吸，停止心跳。醒来却是满面泪痕。但我始终没有停止回忆我们十八岁的青春，灰色的天空和忧伤的往事。
一
上初中的时候我总是很向往高中的生活。初三的时候更是没日没夜地埋头发奋，只为顺利地进入最理想的高中。经过一段高中生活后，我便有些后悔了，学习太枯燥无味了。教室里不是看破红尘的呜呼声，就是男女打闹的尖叫声。每节课老师像念经一样地进行着他们的“素质教育”，课后却吹应试教育的好处。好多风华正茂的学生都只知道下题海，分析历年的试题，每天夜里在寝室里大叫“苦啊苦啊”。听着他们发自肺腑的感叹，我只觉得好笑。原来那么拼命的学只不过是自讨没趣，作茧自缚，真是无聊。现在就好了，又有了新的目标——大学，也是同以前想高中那样想着：大学的校园里，大概类似于天堂一样的美吧？于是又有劲儿拼命了。
高中学校大致可以把学生分成两种：一种是只知道读书，一种是只知道玩。当然说得好像有些绝对，不过把书读得好又玩得自在的人也是有的，不过很少，几乎是找不出几个来。从如今的形势看，学校里很欢迎只知道读书的学生。学校当然是以学为主，以学为荣，更何况又是高中，高中学生学习成绩好，就可以说这是一所好的高中。无论这所高中学校以前的名声怎样，只要毕业班学生升学率高，或是有那么几个进北大、清华，这学校就理所当然变成好学校了，名声也一下大振。老师也是很喜欢只知道读书的学生，只知道读书的学生都很规矩，不会给老师惹来麻烦。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成绩可以决定好多的优秀老师，而且也可以让老师拿到奖金，名利双收，有什么理由不欢迎他们呢？他们自己也很喜欢自己，成绩好了，心里理所当然就美滋滋的，更有一种无比充实的感觉。别人就是叫他们书呆子，他们也很乐意，听后“嘿嘿嘿”地像呆子一样发笑了。只知道在学校里玩的学生，当然就很不受欢迎了。对老师而言，稍微客气点儿的说他们还不懂事。但是都在上高中了，不懂事的也找不着几个。确切地说，不务正业更准确吧。为他们打抱不平的倒是说这叫活泼开朗。毕竟现今的高中学校，学生的话是没有定论的。老师一句话倒顶学生十句，而校长一句话却又可顶老师十句。这么顺推下去，校长一句话倒顶得上学生一百句。一百个学生说活泼开朗，校长一句“不务正业”就定局了。这就是为什么开集体会学生说不过领导的缘故，并不是口才问题。校长和老师不喜欢只知道玩的学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会直接影响到一所学校的名誉。能干的学生更是以与那种学生交往为耻，甚至有时连他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于是学校分成了两派：“优生派”和“差生派”。一二级老师和无等级老师，快班和平行班，新教学楼和旧教学楼……不言而喻，优等生坐在新教学楼的快班里接受一二级老师的教育，而差生则坐在旧教学楼的平行班里接受无等级老师的教育。我所说的这里的优等生就是只知道读书的学生。
刚上高中时，我受到了特殊的优待，被分在快班里，因为学校里有个官儿与我父亲很熟。我应该高兴，可整天皱着眉头。老师拿着等级教师的“证书”来上课，我听不太懂，只是听他自己吹自己当年如何在上课时给女生写纸条，拉住她的小手，然后居然糊里糊涂地考上了大学……听后我淡淡一笑，心想这节课倒还有些收获。说实话，我心里很佩服他。我想我可能也会，如果……这时班主任老师戴着有色眼镜出现在我面前，一副很凶的样子。大家都怕他，私下里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癞蛤蟆王子”，因为他四十好几了脸上还有很多青春痘。
教室里学习气氛很浓，没什么私语，不想学习就睡觉或戴上耳机听音乐。好几次有同学被校长抓到，所幸校长说，都是快班的好学生，我就不多说了，相信你们也明白道理的，以后注意。没事儿了！我站在阳台上看到那边旧教学楼的窗台边那些羡慕的眼神，竟也有了几分自豪感。不过想想他们正渴望着什么也还是比我好几分，我如今已麻木得对什么都不再渴望了，是被这种气氛给渲染的，被同化了。在这种气氛下只会造就两种人：一种是更加上进；一种是渐渐消极、沉沦。我是后者。
我由一个只知道读书的学生变成了只知道玩的了。我在一个很孤独的夜晚，就盼望日子过得快些，再快些，就像在漫长的黑夜盼望着黎明那样强烈。也不知道盼来的究竟是些什么。[page]
二
高二分文理科班，我盼望已久。
暑假里我给老师打过好多电话，说我想到文科班。老师说文科班全分在平行班里，只有理科班才是快班。我告诉他没关系，平行班就平行班。因为我非常喜欢文科，而对理科什么都不知道。况且我也不想待在所谓的快班里了，它只是令我心里更加地空虚。我现在情愿在平行班做一般的学生，也不愿在快班里做差生了。我相信这大概就是“在极平凡中寻找东西让自己满足”。真能如愿，那我也就真的满足了。
但事实却并不如我所想。我没能分到文科班去，也并不是原来那个快班，而是到了另一个理科的平行班。仍然要继续那种枯燥无味的生活，面对那些搞不懂的化学方程式。
我表面显得异常平静，可是心里却很难过。分班的那天晚上，老师让同学们利用晚自习时间相互聊聊，认识一下。前桌的女孩儿转头问我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多大。当他得知我以前是快班的学生之后，那种表情不知是羡慕还是崇敬，或者说是不信任。我笑着说你要不要问我的性别，她仿佛才觉得自己话太多，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身旁的几个男孩以为我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便掏出纸笔“练字”、“签名”。
我感到异常的无聊，便走出教室，到校园的小道上吹风去了。
外面虽没开灯，但月色很好。我的身影与树影在一起，我并不觉得孤独。小道上见不到几个人影，他们这时都在教室里与新朋友聊得热闹着呢！
我沿着小道向前走去，即便在这样美丽、明亮的月光下，我仍不能像白天那样自在，走着走着，以致觉得很陌生。平时闭上眼走也不会迷路的呀。我觉得头有些昏沉，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些伤感吧。
只可惜这样的夜晚不很寂静。我倒并不在乎草丛里蟋蟀的歌声，听着倒还幽雅。我也不排斥自己脚下沉重的节拍，只是听着教室里不时传来的哄笑，使我感到厌烦。他们大概是恰好与我相反，正高兴着。倒也是，分班之后如果能交到个好的新朋友实在很好，这样不用管以前的好坏，重新建立美好的友谊。这让我想起了以前的朋友，那些与我称兄道弟的好友。老师都认为我们一伙只是到学校里混的，就因为这，大家便很快地成为了好朋友。合着花钱，一同抽烟、喝酒，被逮住了一同写检查。但接下来就慢慢疏远了。他们说我爱装君子风度，而我认为他们实在是太烂。如此混下去，我迟早会被他们同化掉，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大家便静静地散了。从此见面连头也不点一下，看也不看一眼。他们此刻一定在向不了解他们过去的新朋友编织一个个美丽的谎言。在月光下我微笑了，我想衷心为他们祝福，祝福他们不会如我一样，祝福他们会拥有很多的真正朋友。我好像一时之间变得好伟大，可能是因为我还一直把他们当作朋友吧。
我仍在模模糊糊地走着，只是不知不觉中有想掉泪的酸楚感。
“你怎么在这里？”背后传来浑厚的声音。
我回头见是以前的班主任老师。在以前的那个班上我不能算是好成绩，以致连中等也说不上。平日里，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可以说是“有我不多，无我不少”。然而今晚，在这么一个风高月圆的夜里，他不在教室里向学生作一番自我介绍，却在这校园小径上与我相遇，真觉着有些奇怪。
“教室里全是生疏的面孔，又没什么话说，我只是想到外面来透透气。”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他，对于他的问题，一般是答非所问。我对自己今天的表现感到满意。
“透气？教室里很沉闷吗？”
我沉默，抬头望天空的明月。
“我知道，你是对这次分班感到不高兴。”
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一个不太爱与学生说话的人，尤其很少私下与学生谈话。如今觉得他好似变了一个人，变得很会揣测人的心理。因此激起了我的心事，我仿佛寻到了知己。
“其实，我比较喜欢文科，您是知道的。至于理科的知识我一点也不懂。很早我就向您说过高二我肯定选文科，您也很痛快地说没问题。可如今我却要坐在理科班的教室学习丝毫不懂的东西。”
“这个我知道，可文科班人数受到限制，有几个学校领导和老师的子女也想到文科班。你实在想去，我可以帮你说说看。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教室去吧。”
直到此刻我方才意识到他原来与我是很接近的，我们完全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只是他平时太过严肃，现在我能理解了，作为一个老师是需要那样的。
他没再说什么，从我身边走过，随之清风中掠过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儿。
我顿时觉得月亮比先前更加明亮了，四周的东西也清清楚楚如白天一样。原来我并没走得多远，相隔不远的教室的灯还亮着。只是这时只有蟋蟀的歌声和我孤独的脚步声，还有清风吹响叶片的沙沙声，听得分明。[page]
三
那天晚上原班主任的一席话在我脑中盘旋，我实在很感激，大概是我第一次由衷地感激一个人，但那也使我更加无心学习。
坐在理科班的教室里，听化学老师讲化学平衡、物理老师讲热力学，心却不在教室，也更管不上什么学科。我只觉得我的前方是前所未有的黑暗，天空一片灰色，看不见路。
过了几天我终于如愿到了全校最好的文科班。以前的班主任笑着对我说，好好读吧，要知道我是花了很大的功夫的。这次我更感激他了，并亲口对他说谢谢！好像除了这，我也没有别的什么可说的了。
新班主任姓李，听说是个很有经验的班主任。他整个人看上去干干净净，很高大。头发是不过一寸的平头，显得很有活力。让我佩服的是他看上去很年轻，而且不像别的一些老师戴着眼镜做形式。
我向他汇报了我的情况，然后他让我把床铺搬到指定的寝室去。寝室里又脏又乱又臭，新室友们个个显出冷漠的表情，摆出臭架子让人心里很不舒服。我意识到在这里要与他们友好相处下去很不容易，心中便隐隐地有些不快，仿佛是掉进了一个深而黑的洞里。空气无比沉闷，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在寝室里的话题除了女生就是女人。从他们的评论看，女人根本不能算是人，只是工具或其它说不上名来的东西。有时的语言实在太脏，我的耳朵也被污染了。我认为自己还算是个君子，而且一直觉得女人是很美丽的，她们都具有母性的善良。我爱我的姐姐，不能说是爱屋及乌，我才喜欢每一个女孩儿的。我虽是男生，但他们那么污蔑女生，让我总有很强的正义感，所以就很讨厌他们。这个我倒能理解，男生嘛，而又是还在发育或已经发育成熟了的，冲动地说些不太健康的话语，或许还能提高你的人际关系。再说了，女生们说不定也谈男生或男人，同样的淫秽语言。这个年代，是有言论自由的。早熟现象也越来越明显，有回我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对一个十八九岁的美丽姑娘凶神恶煞地说：“我××你妈。”当时我觉得他骂人水平高，一句骂俩。现在才觉得言论的过于自由也是可以看出家庭的教育和自身修养，而他那么小，当然也谈不上修养。人们的思想也开放起来，别说，十五六岁实践过的也不少，有的甚至以耻为荣。
更要命的是寝室内他们实行“共产主义”。毛巾三人一条，一只牙膏，两只牙刷共用，衣服、裤子共穿更不必说。弄得我的内裤、袜子全成了一次性的。总而言之：恶心！
因此我决定搬走，到校外租房住也比这里好，这样还可以在晚上看看其它的书，写点东西什么的。我喜欢在晚上写东西，这在学校里是根本办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