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父的家中养有一只白吃白喝的猫,这里并没有老鼠,可父亲坚持着要它留下来。这只猫是只母猫,正处风华正茂的时期,她会疼爱地抚摸她雪白色和黑色两种颜色鲜明的浪花交叉在一起的皮毛,她会高傲而又优雅地翘着柔软的尾巴挺着胸在院子里昂首阔步。我叫她“浪”。因为她的皮毛上的花纹真的很像浪花,但不是气势汹汹地翻腾,而是温柔地漂荡在碧蓝色的海洋中。
冬天脱下了闪耀的银装,给碧绿色的春天留下了一片万物复苏的宁静。春天来了。家中的院子里种有一棵很老很老的果树,那是祖父小时侯种下的,它经历的风雨沧桑甚至比父亲还要多。我敬佩这棵老果树就像敬佩一个老军人一样,我很希望有一天它能够遮天蔽日,使阳光像碎金子一样星星零零地洒进来,使星辰和月亮朦朦胧胧地照进来,这样该是多么宁静,连自己的心泉在荡漾都可以清楚地听见。前面已经说过,这一棵树结果子,因此浪总是喜欢悄然无声地爬上树去,这是我的想法,它想爬上去摘果子吃。可是不久以后,我恼火地发现了浪在上面纯粹是在望着远处发呆。远处是一座用红砖盖的砖瓦房,那是李家的房子。我那时怎样都猜不透浪望着那处做什么,我从她的眼神中竟看出了一丝温柔和甜蜜。
初春,我生了一场大病,刚好能够下床走路,我习惯性地走到了老果树下。我生病的期间,没有看见浪来到我的床头撒娇,她喜欢喵喵声地叫,这是每只猫都会的,可她总是会拖长声调,这没有令我感到讨厌,反而觉得很悦耳动听,就像
是我的小妹妹在向我撒娇。我抬头望了望上面,却没有发呆的浪,只有一大片葱郁的树叶子。春天真的是来了啊!
我很失望,为什么浪都不理我了呢?也许是祖母借此原因不让浪靠近我,她讨厌浪。但是浪为什么又要在老果树上发呆呢?我解释不清楚这一切。
我安静地依偎在老果树的身下,一阵阵春风刮过,把那些被冬天摧残的老叶子吹了下来,犹如一只只有着黑色斑点的黄蝴蝶,打着圈子慢慢落下,凄惨而又美丽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也许还不算悲哀。中午,阳光猛烈,好像要把人射透,它是不是也想知道每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下午,春雨连绵,我回到了屋子里,坐在门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浪出现在了院子里,它的全身都湿透了,还一个劲儿地瑟瑟发抖,我原以为她会高高兴兴地向我飞奔而来,但是她没有,她悄然无声地爬上了老果树,发呆。我飞奔出了院子,看见通往砖瓦房的那条泥泞小路的中间,有一只黑猫,在雨帘中,发呆。
我认识那只黑猫,那是李家的小六。平时我是很怜惜小六的,因为他是一只很奇特的猫,他的叫声不是“喵”,而是像狗一样“汪”,为此,李家的孩子都拿他开玩笑,他们喜欢以别人的痛苦作为自己的快乐。可是现在,哎,谁想到是他把我最心爱的浪的魂儿都给夺走了呢?春天,是猫恋爱的季节,我理应不管这事儿,但是一想到我最疼爱的浪,我就觉得我必须要管一管。我是女孩子中的攀爬高手,所以爬树并不能够难倒我。我轻轻松松地爬上树后,揪住了浪漂亮的尾巴。我把浪从老果树上扯下来后,小六不顾一切地冲进了我家的院子,他不想在行动上伤害我,于是,他把浪带走了。可是这个傻小六,他知不知道他在心灵上伤害了我呢?唉,猫是不会知道人在想些什么的。
在雨中淋了一个小时后,我又病了,而且病得更严重了。我每天都要向高高兴兴护理我的祖母打听浪的消息,祖母总是撅着嘴儿,像个小孩子似的说你病好了她就会回来了。一天,祖母没有来看我,而我在窗台看见门口有个肥胖的女人,然后祖母回来不高兴地告诉我说那个女人要同我说话,但是不肯进来。我支撑着身体,走到门口问她有什么事。她说,你们家的猫是只杂种!居然来勾引我们家小六!那小六也没有猫脑子,居然把它带回家里来!也不想想,我们家是它那杂种能进的么?她的话语中处处流露出对我们、甚至是一只猫的敌意。我问浪呢?她把浪摔在地上,浪悄然无声地爬上了老果树,发呆。
那女人走了之后,我继续躺在床上,我现在根本不想管浪的事了,她好自私哦!我当时是这样想,虽然后来我改变了想法。我病了很久很久,外面的事我全都不知道,我仿佛与外面那个精彩绝伦的世界隔绝了,我每天都只是生活在那间房子里,昏昏沉沉地睡大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病好了,我又能下床走路了,那时已经是初夏。我依然牵挂着浪,于是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老果树下,抬起头,却不见浪在迷茫地发呆。祖母走了过来,她一言不发,好像在等待着我提出问题。我问,浪死了吗?祖母摇头说它当母亲了,现在那个鸡房就是它的家。我走向鸡房,充满着等待。鸡房里传出一声拖长音调的“喵”声,那是浪的叫声,又传来了两声稚嫩的“喵”的叫声,然后,我惊讶地听见了“汪”的叫声。我走进鸡房,浪生了三个儿女,每个长得都跟她一模一样,但是其中有一只公猫,两只母猫。那声“汪”是公猫发出来的。
接下来的一年中,浪的皮毛的已经脱落,绿色的眼睛也不再炯炯有神,但她每一天都要爬上老果树发呆,而老果树总是心疼地抚摸着她。浪不再吃我给她的猫粮,她自己去村里的垃圾桶里去找吃的,我虽然心疼她,但是却无能为力。浪虽然随着小六的那件事变得苍老了,但是她的儿女却每个都健康活泼,浪最疼的就是那只公猫,而我最讨厌的也是那只公猫,在他的身上我总能看见他的父亲小六的影子。我不给他东西吃,我不跟他玩儿,我对他不理不睬......也许我这样也是很自私的,比浪当年还要自私些,但是我一直否认着这一点。另外两只小猫继承了浪的美丽与温柔,我非常疼爱她们,但是她们与浪的关系却十分疏远,就像陌生人一样。浪从不带她们去村里头到处转悠,也不带她们去找小鱼吃,她把她的爱全部留给了那只小猫。
第二年的春天飘然到来,村里的猫儿狗儿流行起了疫病,我家的四只猫都没有染上疫病,但是祖母还是不准许三只小猫出院子去玩,因为浪染过疫病,这次就不会再染上,所以祖母说我可以带浪出去寻食。我高兴地带上了浪在村里到处玩,浪也很高兴,她活蹦乱跳地,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浪没有遇见小六的从前。浪翻着每个垃圾桶寻找她爱吃的小鱼,当她又翻寻一个垃圾桶时,却发现了一只黑猫的尸体,是小六。小六的死残酷地把我们拉回现实。浪在我的面前呜咽不止,她真的是老了,岁月给她留下的痕迹已经烙在她的心上。我抱着小六回了家。我在老果树下挖了个土坑,把小六放了进去,浪跳下去抱住小六,不让我盖土,祖母硬是拉走了浪,我木然地盖住了土,也盖住了浪的记忆。
浪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她不认得我,不认得祖母,不认得她的儿女,她每日只会在老果树上幸福地发呆,没有理由地发呆,她就记得她每天都必须要做这些事。春天快要结束时,三只小猫都长大了,两只母猫从来不去亲近浪,而那只小猫却总是悄然无声地爬上老果树和浪一起玩,希望能唤醒她的记忆,可是没有用,在浪的记忆中,只有黑猫小六。
春末的下午,春雨连绵,浪还在老果树上发呆,我想,这大概是浪的人生中最后一个春天,也是最残酷、最凄惨的一个春天。一刹那间,浪从老果树上掉了下来,小猫“汪”的一声跑过去,呜咽不止,我像一个四肢不灵活的老人一样走过去,蹲在浪和小猫的身边,总觉得心里的感受是说不出来的,只有一个人了解你的心情,才觉得心灵大门真正开放了。
浪拖长声调,清脆悦耳地叫道:“喵......”这便是浪的遗言,她说完了之后,绿莹莹的眼睛已经没有了温柔的眼神,浪的灵魂已经永远飘走了。我用双手合上了她的眼睛,不想再忍住泪水,而是任由它犹如决堤的洪水,泛滥,泛滥。小猫疯狂地大叫:“汪......”我把浪和小六埋在了一起,埋在了老果树下。每日,老果树和我都会不约而同地低头望着地下呼呼沉睡的浪和小六,他们都是那么可爱的家伙!
浪死了之后,两只母猫离开了祖父的家,而小猫却留在了那里,也许是因为那里有着他不忍心抹灭的记忆我十分疼爱他,就像疼爱那两只小母猫一样地疼爱他。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地方,再回去那里时已是一派新貌,老果树结束了它的沧桑生涯,它已经无力再低头疼爱地望着浪和小六。它原来住的地方如今住着美丽的茉莉树,我吻了吻茉莉树的地下,可是祖母却轻轻地说道,浪和小六的尸体在种茉莉树时被挖走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我的心好像被挖空了一样,而我对于春天的记忆也被挖空了。这应该就是一个凄美的春天,春天中被冬天摧残的叶子如同有黑色斑点的神剪的蝶,落樱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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